寂寞的智者

兰 因

传统京剧《十老安刘》里有一段脍炙人口的西皮流水：

此时间不可闹笑话，

胡言乱语怎瞒咱（音zá）。

在长安是你夸大话，

为什么事到如今耍奸猾？

左手拉住了李左车，

右手再把栾布拉，

三人同把鬼门关上爬，

生死二字且由他。

翻来覆去听了许多遍，脑子里浅浅地留下了一个名字——李左车。后来，偶然知道了李左车竟然是我的行唐老乡，顿时懊悔——除了年代和名字，我竟然对这位除吕（吕雉）安刘的“十老”之一毫无所知！

当我试图在历史的记载中还原出李左车的形象时，我失望了，他的记载少得可怜。在那些还不够《三国演义》一个章节的文字中，我既勾勒不出他的轮廓，也找不到填充他的色彩。于是，我只有翻检那些有限的文字，希望能捕捉一抹他的表情、触摸一缕他的心思。

李左车身上最明显的标签是军事。汉高祖三年，刘邦派韩信、张耳率兵与赵国军队决战，李左车向赵军统帅陈余分析利害，断定己方宜守不宜攻，只要严守，万无一失。并自请带兵三万断绝敌军粮草。陈余不纳其计，终于兵败被斩。当韩信向李左车求教灭齐、燕的方略时，李左车提出了“百战奇胜”的良策，使韩信不战而下齐燕。李左车还著有兵书《广武君》一篇。仅有的正史记载让人悠然神往、浮想联翩——也许他有周郎般的风流儒雅，也许他有飞将军般的魁梧身姿，也许他承袭了祖父李牧示弱几年、终于打败匈奴的隐忍，也许他似前辈廉颇般的张扬威武、胸襟坦荡，也许他还有不同于任何军事家的独特个性……抛去对外貌、性格的种种猜想，我们看到，他能像孙子一般严谨地撰写经典，也能像吴起一般冷静地分析战局，又何必非要有“身长八尺”“美姿容”之类无关紧要的渲染呢？简短的史实已经展示了军事家李左车的灵魂——坚毅勇敢的品质，冷静理智的头脑！

李左车是赵国人，因为战功卓著被赵王歇封为广武君，后来却成了汉朝的谋士。国灭身降，这算不算是不忠？我想不算。李左车被绑缚韩信面前时，韩信早闻其名，亲释其缚，以师礼相待，并请教攻灭齐、燕方略。“亲释其缚”的情节今天看来颇为熟悉，张飞释严颜、曹操释张辽都是如此，能受到这样礼遇的人都有过人的才能和强烈的自尊，而做出这样举动的人，则不仅是为了招降对手、求贤问计，更是对大才的敬仰，对人格的尊重。忠言不纳，怀才不遇，力尽而降，李左车先是无奈中努力，而后在感动中转身，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李左车，他有对生的渴望，更有对实现价值的渴望。比起那些雕像般的飚烈英雄，李左车更加人性化，也更加真实亲切。

民间传说中的李左车要丰富多彩多了，在百姓的传说中，李左车是“雹神”，奉玉帝旨意下冰雹时，为了不伤害庄稼便把冰雹降在了沟渠中；明洪武年间江南大旱，粮食无收，李左车化身白发老翁向人们布撒荞麦种，荞麦生长期短、抗逆性强，江南人凭此度过了荒年；到了唐朝，李世民东征经过李左车的庙宇时没有下轿，惹怒了这位老祖宗，冰雹直往轿里砸，李世民只好进庙拜祭，并改封李左车为灵沛侯；传说李左车还有三件宝：能日行千里的飞靴、戴上能隐身的草帽，能修炼成仙的天书，李左车就凭着这些宝贝决胜千里、战无不胜，而他升天后，还把这三件宝贝留在人间，让有缘人用它们造福人类，当然，如果用它们来做坏事的话，则一定要受到雹神爷爷的惩罚。离奇的故事传递着朴素的情感，老百姓不会为坏人树碑立传，只有对他们好的人，才能得到他们如此的崇拜和热爱，虽然李左车究竟有哪些爱民如子的事迹已经无从得知，但是，这些美丽的传说却为他除恶扬善、施惠于民的高尚品德提供了有力的佐证。不须史笔流播，百姓已经记下了李左车的大才大德；不须官方号令，人们已经用炽热的情感为他塑造了最漂亮的雕像。

有灵魂、有血肉、有“雕像”，还需要再勾画什么呢？眼前分明站立着一个须发飘拂的老人，眼里闪着睿智的光亮，脸上带着慈善的微笑。

只可惜，李左车的名字对今天的人们来说太生疏了，大多数的人根本闻所未闻，更遑论去解读他。好在，他还留下了一句无人不知的至理名言，当我们向别人提到他的名字，看着对方茫然的神情时，可以得意而自信地补充一句：“你不知道李左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就是他说的呀！”

但愿有一天，这位智者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