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银录,一九五一年九月出生于石家庄市行唐县。当过民办教师。曾就职于河北工艺美校(现河北工艺美院)、县计生委、县文化馆,干过十年个体(装饰公司)。二零一一年退休移居新西兰澳克兰市至今。
美文
老焕爷
我十三四岁的时侯,老焕爷大概已有五十多岁了。他个头儿不高,总是穿一身黑衣服,戴一顶黑色圆帽壳。整天笑咪咪的,很是慈祥,温和。
每次见到我,他总是笑着喊我,小路子!小路子!
我家老宅与他家相距不过百步,我家大门朝南,他家大门朝西,我家出门东望便是他家大门。我家大门口前面是一块空地,周围有几棵大树。四边还放置了几块大石头,小时候感觉石头很大,经常爬上去玩儿。大了才知道那石头其实才不过七八十公分高而已!
除冬天以外,春夏秋三季,这块空地便成了附近乡亲们早晚饭的饭场。米贵爷,喜东爷,不知爷,二傻爷,月子大伯,老偶爷及寅卯,二卯和我们弟兄几个便都端着碗坐在石头上一起呼噜呼噜地喝粥。老焕爷从来不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他只是每天晚饭后拿个蒲扇,提溜个墩墩儿和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说闲话儿。
夏天蚊子多,他便从家里点一条熏蚊子的火绳放在场地中央为大家驱蚊。老焕爷是我们这一带的文人。他脑袋里的故事很多,尤其是历史上的名人轶事,典故逸闻,他总讲得有声有色,头头是道,引人入胜。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每讲到间歇,大家便七嘴八舌议论一番。或感叹,或惋惜,或愤慨,或高兴,不一而足。
明朝名士解缙的“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这首诗便是听老焕爷在饭场上讲的,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我爱长炸菜,这是土话,是炸腮的意思,实际是腮腺炎,腮帮子下肿一个馒头大的包。每次得这个病,母亲便领我到老焕爷家中去,请他用毛笔和墨汁把肿的那个大包涂成一个黑色圆圈,过两三天便好了。长大后才知道,画腮必要先集中意念,在中心用毛笔点一个点,这叫浑沌初开,然后顺时针一圈圈涂开,这其中不能有杂念,否则不灵!难怪每次老焕爷给我画腮时,我总听他口中嘟嘟哝哝不知嘟哝什么。回家问母亲,母亲说那是念咒儿呢。现在才知道那是为了集中意念。
附近的孩子们得了这病,都是找老焕爷去画,而且效果都很好。
每年春节前,村里乡亲们都买了大红纸到老焕爷家让他写对联。因他家有一盘碾子,我经常去他家推碾子,见他一连好几天都在为乡亲们写对联,绝无厌烦之态。
老焕爷的房间很大,进门正墙摆一个很长的条几,条几前面摆一张大方桌。条几上都是书,方桌上是砚台和毛笔。
长大后参加了工作,很少回家,多年以后回家时,有一次问家里人有关老焕爷的情况,家人告诉我他已去世多年了。
老焕爷的微笑,老焕爷的故事,均已随他远去。
长大以后才知道,书是好东西,老焕爷条几上那很多很多的书,大概也随他老人家一起作古了罢!
焖山药
小时候在队里上工,最喜欢的活儿除了刨花生外,便是刨山药。
秋末,生产队开始收山药。我们十四五岁的半劳力负责钩山药蔓儿,而大人们抡着镢头在后面刨。看着一陇一陇红杠杠的刚刨出来的新鲜山药,虽说是队里的,心头也充满欢喜。
到了中午,大家放工回家吃饭。由于怕很多很多的山药有人来偷,队长就留下我们两三个小小子来看着这些山药。我们钻到用玉米秸搭成的窝棚里玩儿,但大多时侯是焖山药吃。
焖山药是个技术活儿。
首先要在平地上用大土坷垃块子垒一个圆锥形中空的焖锅,土坷垃和土坷垃间要留有足够的空隙,在向风的方向留一个添柴火的门。然后就抱来干玉米秸开始在里边烧火,火越旺越好,直把土坷垃的里面烧红了才停火。迅速把刚刨下的新鲜山药塞到里边去,估计塞个二三十斤的样子时,就七手八脚地用镢头把土坷垃砸碎,让碎土坷垃面儿把山药埋严实,再在上面盖一层厚厚的土。这样焖大约两个多小时,等大人们吃完饭,下午来上工时,山药便焖好了。
刚焖好的山药软、糯、香、甜,是难得的美味,比现在大街上卖的烤红薯,比当下所谓的点心,可是不知好吃了多少倍!因为这里边有自己的劳动,自己的汗水,大家的欢乐,和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现在这种焖山药的方法估计早已失传,十五六岁的孩子们怕是永远也享受不到这种美味了罢!
忆故乡——玉米杂谈
玉米这东西很普通,在我的故乡贾南庄,它叫玉蜀黍,也叫棒棒儿。
现在的人们好多人喜欢吃鲜玉米,或煮了吃,或蒸了吃,认为有营养且口感不错,俨然成了一种时尚。
一九五八年我八虚岁,长大了才知道那时搞过大跃进运动。也是长大了才知道,那时的大跃进也没跃进到哪里去,在随后几年反倒给棒棒弄了好多故事出来。
大跃进以后,人们便感到粮食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够吃。于是有的人感到饿,有的人感到很饿,有的人感到非常饿。
感到非常饿的人,家里已然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广袤的原野。幸好田间有大片大片已灌浆待熟的棒棒儿可食。但这些棒棒都属于集体所有,任何人不可以私自拿回家去。队里怕有人偷抢,每年都派了看秋的整天看护着。即便如此,别忘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非常饿的人也总能想方设法钻到玉米地里去,待相中了一个长在玉米秸子上的嫩玉米,便剥开玉米皮,歪着头啃将起来。转瞬,一穗玉米被啃完。接着转向下一穗。有时听得人声响,没啃完的就啃几口蹲在地上不敢再啃。估计这时候也顾不上思考什么鲜嫩多汁,绿色营养之类的词儿!不知是谁这么有创意,把这种偷吃玉米的方式称为啃车轴。
还有一类非常饿的人大概吃不惯生冷,抑或是比较讲究,他们便采集玉米秸顶部已干枯的雄花,点燃后去烤玉米吃。但这样冒出的烟,易被看秋人发现。被发现后看秋人就开始追,他就在前边左手攥着点燃的干玉米缨子,右手拿着剥光的玉米,边跑边烤,烤得差不多就边跑边啃。估计也不一定非要十成熟,燎个黑乎乎的也就下肚了。这种吃法也有个挺诗意的名字,叫连跑带燎。
写到这儿,我想起了青纱帐。这青纱帐可是个好物件儿,一是它帮我们打走了日本鬼子,二是帮那些非常饿的人填饱了肚子——即便是半饱也罢!
这都是旧话,但却是当年发生在故乡的真真切切的事,若给现在的年轻人讲起来,他们或许会感到挺逗呢!
挖育林坑
写下这个题目,心里有点儿茫然。
茫什么然呢?这本是在山上挖的准备栽树的坑。写为“育林坑”,便知是为了育林。亦可写为“鱼鳞”坑,所以叫“鱼鳞坑”,是因为挖在山坡上整体看来状如鱼鳞。 于是我终于不知道哪一个写法才对! 于是为了书写方便写成了“育林坑”,免去了写“鳞”字的烦恼。
于是我又想到,当时汉字简化时,何不把“鳞”字也简化了呢!弄这好多麻烦出来!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文化大革命前夕,大约是一九六五年,我十四岁,正上初中二年级,有一天学校开全体师生大会,校长在会上宣布,奉上级指示,我校全体学生到九口子乡周家庄去挖育林坑,明天起身。当时不谙世事,不知上级是个啥玩意儿。长大了才知道,上级就是管着我们的,并且连校长这样的大人物也管着!可是现在也琢磨不透,如果没有了上级,下边众多的人大约会成一堆无头苍蝇也未可知。
第二天,我们就都背了个铺盖卷儿,和全体同学一起往周家庄出发。
当时天气很热,只记得大概是农历五六月,太阳晒得肉皮子生疼。一路上也很渴,但没有现在那种很方便的保温水杯,只能忍着。由于都是山路,偶尔遇到路边有一汪清水,大家便争先恐后地跑了去喝。记得当时汗很多,后来时间长了,汗便被晒干了,于是又出汗,又晒干,这样反复地出,反复地晒,皮肤上便出现一层白色的盐末,用指甲刮下来,放到嘴里,确是很咸。
周家庄很远,现在才知道,距离我们学校有六十多里路呢!
到了周家庄,感觉皮肤很疼,一摸就很不舒服。后来洗脸,脸上,胳膊上就会搓下一层晒脱的肉皮。
我们的宿舍就在周家庄村北山上一座闲置的房子里。由于久不住人,墙皮脱落严重。当然,蛛网也很多。窗子是糊纸的那种,纸大部都破了。住下的第二晚,天下起了风绞雨,风大雨大雷声大,尤其是雷声,是那种很尖唳的响。这雷声好像就响在我们房子周围,当时心里很害怕,也顾不得天热,就用被子把头也蒙起来,只给嘴和鼻子留一个出气的小缝儿。我偷偷地看别人,大家也都是蒙了头睡。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幸亏雷电也未劈到我们。
至于吃的,自然也不会太好,每顿是窝窝头和菜汤而已,偶尔吃顿馒头。偶尔的偶尔,才能有些肉吃。
每天早晨喝过菜汤——当然也有窝头,我们便兴奋地扛上镐头和铁锹到周家庄村南的山上去挖育林坑,但,只不过过了两天,便再兴奋不起来。
山上有土的地方还好挖,土薄或无土的地方是片麻岩,只能用镐头一点儿一点儿刨。由于那时太年轻,干农活儿也不是太多,两天下来手上便起了血泡。疼和累开始抵消刚来时的兴奋。然而对我来说,更悲催的还在后面。
记不得第几天了,中午收了工,大家来到村南小河边的一块平地上。平地上栽了一棵又一棵的花椒树,我们就坐在花椒树的树荫里等待吃午饭。当我起身准备走的时侯,匪夷所思的事来了,我的头正顶在一个碗口大的马蜂窝上。这还得了,家园被毁,数不清的马蜂便轰地把我包围了,开始疯狂地报复我。同学们见状四散奔逃,只剩我一人和发疯的蜂群殊死搏斗。幸亏我手中拿着草帽且有一点儿小机灵,我立马躺到地上,用草帽快速扑打红了眼的马蜂们。待战斗结束,经查验,我身上一共被蜇了十三处,以头上居多。至于马蜂们的死伤情况,则顾不上去清点了。见我被蜇得厉害,老师和同学们便用碱水,肥皂水给我擦洗被蜇过的地方。当时只是感到被蜇处有点儿疼,也有点儿肿,但肿得不大。过了大约半小时后,我的左胳膊腋窝处便起了一个馒头大的包。左胳膊被大包顶着便放不下来。现在想来这可能是蜂毒运行到了淋巴腺而引起的。
因祸得福,被马蜂蜇过以后,学校照顾我,没让我再上山去挖坑,只是让我在厨房干点择菜洗菜之类的轻闲活儿。
多年以后回乡时,和朋友一起驱车路过周家庄,我给他们讲起挨马蜂蜇的事,大家便用命大福大之类的话来调侃一番。只可惜河边那些花椒树已不在了,同样可惜的是,那条小河也成了一条干河。
现在想起挖育林坑的事,心里大约有三点感慨。一是看起来很好玩的事,真正做起来,其实也不一定好玩。譬如挖育林坑。二是人活于世不容易,好像有时也免不了被马蜂蜇一次,但被蜇十三针不能不说是一个偶然。三是在生活中千万要小心马蜂——即便像马蜂的东西,你若有意或无意地惹了它,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诗歌
忆故乡四首
(一)
荞麦花开雪纷纷
香气袭人胜阳春
秋风初起凉千里
田间嫩草最可人
(二)
曾忆暮春太阳红
毕业学子初上工
双桶如山肩头挑
人与扁担两张弓
(三)
农家无柴饭难熟
拾柴落火村西游
一路西行五六里
龙皇沟里度春秋
(四)
听说队里刨花生
整半劳力上工早
忽听队长一声令
扛起耪镢地里跑
丰不丰收未在心
革不革命也拉倒
疯跑不为公家事
只为吃个花生饱
睹花有思
常忆故园红花槐
曾是老霍亲手栽
算来去国十年整
枝头可否有花开
花
常忆往昔归乡时
寒意料峭春日迟
曾在颍水河边走
一岸海棠一岸诗
端午行唐赛龙舟
去岁今日颍水边
鼓乐相闻喊连天
河中龙舟头接尾
岸上绿女携红男
号令如同颦鼓起
舴艋恰似箭离弦
龙州今非旧时景
虽是北国也江南
编辑:陆勇、王佳佳、李梦甜
审核:王凯
行唐县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