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拧
（小小说）
董金良
在沟里村，要打听李天明，没几个知道的；可要问起三老拧，上至三条腿，下至刚会走，没一个不知道的。
小时候有一回，娘领他到县城赶集卖大葱。去时，娘俩走公路，是弓背，七里多。卖完葱，娘俩都吐噜了一碗饸饹。正要往家赶，娘抬头见黑云压来，就说，咱过庄里，虽是土道，但是弓弦，近，还晒着满房麦子哩！
他脖子一拧，蹦起老高，哭道，咱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要不，我不走了。
娘叹口气，依了他。
娘俩跌跌撞撞，喘着粗气，冒雨推开家门，呆住了：地上下了一层麦子。娘急忙爬上房，瞅见麦子至少被雨水冲走三分之一。娘冲下来，浑身颤抖，戳着他的脑瓜子说，你这孩子，咋恁拧哩，干脆叫你三老拧吧！
那年春天，十多里外镇上的大姑来娘家走亲戚，给仨侄子发果丹皮。见俩哥哥的都是长卷的，而自己的却是短粗的，他立马躺在地上打滾，耍起泼来。不沾，不沾。连哭带蹬。一会儿，他脚下蹬出俩坑。
大姑心疼侄子，知道村里门市部没有果丹皮，就返回镇上，买来长卷的。他接过来，甩把鼻涕，噙着泪花，嘿嘿笑。
他吧唧吧唧大声嚼果丹皮，很有节奏感的样子。
大姑扬手擦把汗，咯咯笑：俺三侄儿，不愧是老拧啊！
打这以后，他这绰号就叫开了。
他虽然脾气拧，可学习成绩却门门第一。因怯场，高考落榜。他返回家，给地球当理发师。
实行农民工进城了。三老拧也跟着感觉走，随老乡到石家庄干建筑。因踏实肯干，不偷奸耍滑，不久就当上了灰土班班长。两三年后，他家盖上小洋楼，收入在村里也数一数二。
到了结婚年龄，石头村的二姨夫想把远房侄女说给他。侄女小芳小嘴噘得能拴住瓶矿泉水，他忒拧，不沾。二姨夫劝她：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拧人也有拧人的长处。她答应先处处吧。
俩月后，三老拧和小芳逛县城北市场。来到服装店，小芳对着一件毛衣，眼直直地看。让店员摘下来，她比划半天，摸摸衣兜，又放下毛衣。
把小芳拽到店外无人处，三老拧低声问，芳，咋不买？她低头捏衣角，嗫嚅着说，毛衣质量不赖，忒贵了，以后再买。他二话不说，拉小芳返回，甩出153块钱，买下毛衣。
小芳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缕温情。
秋后种完麦，吹吹打打，二人迈进洞房。
今年正月初二，为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村里都封锁了进村道路，设点检查。前些天，上级通知，石头村有武汉来的人被确诊得了新冠肺炎。要求沟里村村民不能到石头村，石头村人员一律不能出村。
这事毫无悬念，三老拧不但参加了，还当上了检查组组长。
那天傍晚，三老拧让俩组员先回家吃饭，自己汇总检查结果。
突然，“嘎”一声，一辆轿车停在眼前。站住，站住！二姨夫。三老拧边喊边往后躲，差点儿跌倒。他二姨夫哈哈大笑说，你是虮子胆儿啊！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
见他不再往前走，三老拧赔着笑说，姨夫，不是我怕，是俩人要保持一米距离。您来有啥事？
他二姨夫说，你姨蒸了年糕，灌了焖子，让我送给你爸妈。说着就过去要拉栅栏。
三老拧一步跨过去说，先等等。他二姨夫说，咋啦？
告示和喇叭上都说了，你村的人不让进俺村。
别人不让吧，连我也不让？咱是亲戚，何况又送来东西。狗还不咬送礼的呢，你太不讲情面了。他姨夫胸脯一起一伏地说。
二姨夫啊，不是我心狠，是病毒不给咱留情面呀。不让您进村是为您和二姨好，更是为了乡亲们安全啊……
他二姨夫打断他的话，铁青着脸吼道，刚当芝麻粒大点官，尾巴就翘上天啦，真是忘恩负义！
说完，蹬蹬蹬返回去钻进车里，咣地关上门，嗖地一声绝尘而去。
望着远去的轿车，抹抹溅落脸上的尘土，三老拧呆了，心里五味杂陈。
夜里，二姨打来电话说，天明啊，你姨夫回来说了那事，我狠狠尅了他一顿。他也知道错了，可大老爷们抹不开面，就叫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记住，二姨喜欢你那拧劲。
听罢，三老拧扭过脸，眼角有液体滚落。
团聚
(小小说）
张卫国
2020年1月24日夜，农历2019年的除夕。
当邻居们阖家团聚在一起开怀畅饮，共同看春晚的时候，石家庄市人民医院检验科老主任雷震南只能和老伴通过手机接受儿子和女儿的新年祝福了。
儿子雷松鹤在河南南阳市中医院工作，拜年的方式也很特殊。除了带领妻子、儿子和老两口视频，又发来手机短信拜年——代表东汉医圣张仲景给二老拜年：“麻黄汤，桂枝汤给二老扫除风寒；大、小柴胡汤给二老调理肠胃，让二老无恶心，干呕、便秘之虑；四逆散让二老笑口常开，心无烦闷……”还代表李时珍给二老拜年：“湖北蕲州的蕲艾，芳香驱秽，让二老远离瘟疫邪气，健康长寿。”惹得同是中医的老伴直呼，还是儿子贴心。
女儿雷梅燕在石家庄市五院做护理工作。现在北京地坛医院ICU（重症监护室）进修，因病人多，自己又是单身“无牵无挂”，所以春节假期也没有回家。忙里偷闲给二老手机视频拜年。
雷老最后对女儿说：“燕子，今年春晚特殊啊！白岩松等六位央视主持人现场诗朗诵，关注武汉新型病毒肺炎。凭着我多年的经验，此新型肺炎应该和非典一个级别；估计国家要下大力量防控了，你要做好到武汉前线增援的准备啊！”
“放心吧，老爸。当年非典时您就在广州市第一医院进修，亲自参加了非典病人的救治，还得到了钟南山院士的指导，是我们的骄傲。一晃17年过去了，您再有半个月就退休了，安心在家陪老妈。女儿一定以您为标杆，做一个当代花木兰，替父从军！”
春节无休假，大年初二，石家庄市人民医院就接到了党中央全国戒严令。并接到了上级安排到武汉一线支援的通知。检验科，ICU首当其冲。
检验科全体骨干都写了请战书，斗志昂扬，但是谁也说服不了雷主任前赴武汉的决心：
“别劝我，我身体壮得很。钟南山院士83岁高龄了，还亲自前去武汉。我一定要去武汉，向我的老师继续学习！”
医院领导经过慎重研究，还是同意了雷主任的请战。
载着援鄂医疗队的车，在武汉金银潭医院门口停下。昨天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今日风清日朗。雷震南主任走下车门。就听到两声“爸”、“爸爸”。
只见两个白色身影，都带着防护帽、口罩冲他迎来。要不是听声音，还真不好辨认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
“我知道燕子要来，没想到松儿也来了！”雷主任惊讶的冲着儿子说着。
“哼！哥哥是张仲景研究所的骨干，中央命令中医全面介入，我猜想哥哥一定来。都说了我替您来了，没想到您还是来了！”燕子不满地嘟囔着。
“我想到了，妈妈也想到了。妈让我们一家就在武汉团聚过春节。”雷松鹤一手挽住爸爸的胳膊，一手牵着妹妹的胳膊。
周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每个鼓掌的双眼中，都饱含热泪。
编辑:陆勇、刘国文
审核:王凯
